5月4日這天是Alex的生日，也是這位來中國近10年的法國設計師在上海的首個家具藝術展FAS的開幕日。

展廳設在南京西路1213弄的華業小區，位于上海鬧市區的一處不起眼的老宅。從小區大門進去，沿著老弄堂左拐右拐好幾次，就來到一幢黃色外墻的老洋房前，Alex和妻子曹彬早已微笑地站在門口等待。

Alexandre Chary是一名現代家具設計師，他和曹彬相識于法國。9年前，Alex跟隨妻子回老家蘇州，認識了園林藝術家葉放。葉放給他講中國傳統木藝，講明代家具的榫卯，講蘇州文人的生活……這讓Alex為之著迷。于是他們決定留在中國，用當代設計理念來打造傳統的中國家具。

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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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鬧市中的古典家具展

個展開幕這天，曹彬親自操辦了一個花園派對，把Alex在上海的朋友都邀請過來。這個身材高大、留著絡腮胡子的法國人十分興奮，他忙前忙后，用英語給客人們介紹他新做的椅子，不時還摻雜著幾句不太熟練的中文，只有在和妻子對話時，才會用他說得最舒服的法語。

曹彬是Alex的策展人、工作伙伴，也是他的助手和翻譯。這天，她穿著一襲藍色及地的長裙，在她親手布置的花園里招呼客人，顯得光彩奪目。去年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他們向一位美籍華人租下了這幢老樓底層對門的兩間房子，其中一間改裝成展廳，隔壁的另一間就是他們的家。

展廳被布置成一個尋常的上海人家。門外是普通的樓道入口，屋里卻別有洞天。進門后，右手邊是有著云石臺面的開放式廚房，一條隱秘的門廊通向里屋，典雅的傳統中式客廳映入眼簾。客廳中央鋪著圓形地毯，放置一張灰色長沙發，兩張做工精致的木椅，都是明代家具的風格，但流線型的關節取代了規整的直角榫卯，柔軟的皮面料取代了藤編的椅面。茶幾由兩個正方形組成，仔細看茶幾面，一個是象棋棋盤，一個是圍棋棋盤。

光線從客廳內巨大的格柵窗透進來，照在窗前案臺的小綠植上，照在淡綠色的墻面上，倚窗而坐，手里翻一本小書，時光就在墻邊大江東去。客廳通過一個圓形的移門連接到餐廳，門框包銅，帶有明朝家具風格的DynaMing系列餐桌、椅子、書架陳設在內，客人來了，就圍坐在典雅的餐桌前品茶、聊天。

推開房子后門，走過碎石鋪成的小徑，來到一個綠意盎然的秘密花園。茂密的草地、高大的綠植掩映下，Alex設計的藤椅、桌子和屏風露天擺放，再放上美食和酒，一個熱鬧的花園派對正在進行中。倒上一杯香檳，Alex坐在一張明式玫瑰椅上，說起了自己在中國做椅子的故事。

與蘇州木匠一起造椅子

在蘇州，Alex有個綽號——“做椅子的亞歷山大”。他長期駐扎在民間作坊，與當地木匠一起創作，這是個艱辛的過程。“我記得我做的第一把椅子，原材料是我和妻子在常熟一個木頭市場扛回來的一根800公斤木頭。”那種昂貴的非洲黃花梨木，在木頭市場上都是一噸起賣的，而且木料開出來以后，有的還是空心的，這常常要看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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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大挑戰來自與當地木匠交流。每次設計完后，Alex都會先自己先做一兩個小樣，然后帶著小樣和三維設計圖去跟木匠師傅交流，但工人們一開始根本無法理解他的設計。“比如一張桌子，表面是平的，但底下是流線且交叉的曲面，結構非常復雜，機器勝任不了，必須依靠人工來完成。”Alex說，許多工人看到三維設計圖和小樣以后都說：“天哪，這是不可能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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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放置在客廳特殊位置的椅子，是Alex的第一個作品，前后花了整整6年時間才完成。“我用了5年去尋找能造這張椅子的人，那個過程很痛苦，沒有人想要制造它。”Alex設計的家具大多是弧線型的，而中國傳統的榫卯都是直角，這樣的創新對于代代相傳的傳統手藝人來說是巨大挑戰。

Alex設計的家具追求曲線、運動感和自然有機感，他設計的椅腿非常細。“不行不行，這么細會影響椅子的強度。”老師傅們頻頻搖頭。他設計的椅子帶有線條感和骨感，老師傅們聽不明白。“我就叫他中午吃飯時去吃一個雞腿，摸一摸雞骨頭的感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骨感。”

后來，老工匠們從頻頻搖頭到躍躍欲試，現在他們經常會對Alex說：“再給我們來些新挑戰吧！”一切都變得越來越有趣。“有一次我看到工匠們做好一張桌子，他們自己覺得桌腿接合處還不夠完美，又重新做了好幾個版本。“世界上所有的傳統工藝都需要工藝師不再去嘗試新的挑戰，否則這些傳統就會失去生命。”

一把家具連接現在和過去

“17、18世紀，中國家具曾風靡法國，我們稱之為‘中國風’，這些奢華的中國元素代表了法國人想象里的中國。”Alex說，然而隨著全球化的沖擊，人們生活方式的改變以及機器化、便宜家具的沖擊，各種木制品越來越趨向于加工的簡單化，傳統木匠已經越來越少。“我始終相信世界上最好的工藝在中國，因此我想用當代設計去賦予它新的生命力。”

在Alex看來中國古典家具的獨特工藝在于榫卯，他在設計中盡可能保留這一核心特性的同時又邁進一步，讓其符合現代的生活方式和審美功能，在古代和現代之間建立聯系。“在明朝，古人在案前寫毛筆字時是正襟危坐，身體垂直于桌面，但現代人不再朝著桌面而坐，而是更追求舒適，坐姿更靠后一點。”

把手放在一張椅子的腿和椅面的接合處上，光滑的表面，弧線型的轉角，讓人仿佛能看到在造這把椅子的時候，工匠人日復一日精細打磨的情景。“坐在這張椅子上的人會和制造這張桌子的人產生聯系。”這種連接也發生在Alex設計這張椅子的時候，“我會想象椅子造出來以后，人們如何坐在上面和朋友們聚會交談，他們也許還會談論到這張椅子，它背后的歷史、工藝……”

所有家具都是純手工制造，一張椅子從設計圖交到工場到生產出來就要花4個月時間。“在中國完成第一把椅子后，我迫不及待地帶回巴黎，我與一名設計師約好下午會面半小時，但那次談話卻一直談到了晚上9點，他說，‘我不由自主地想去撫摸它，我甚至沒有辦法把手從上面移開。’”

外來“大廚”炒出有力量的“菜”

來中國10年了，Alex對這個國家的傳統文化和現代社會有自己的理解，而這種理解也傳遞到了他的設計當中。

一張椅子，前面看起來是傳統的90度直角，但當你坐上去，就會感覺到它的椅子表面是流線型的。水平方向是向前沖的力量，但垂直方向又十分平穩，兩股力量在接合處匯聚。“傳統明代家具平穩、方正，它代表著中國數千年的歷史，但在我看來，今天的中國是一個日新月異的國家，一切都瞬息萬變，這把椅子體現的就是這樣一種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激烈碰撞。”

2015年，Alex初次嘗試的兩件作品在北京設計周吸引了無數觀者，于是誕生了FAS的首個系列DynaMing（明朝風格家具系列）。如今，Alex的家具品牌FAS在中國和歐洲都頗受歡迎。2017年10月，倫敦佳仕得邀請FAS參加年度設計拍賣，并且挑選了4件作品，更是將他設計的Hexa屏風列入設計作品亮點專冊，并最終以最高預測價被競拍者收藏。

回首在中國的10年，Alex說自己就像是一個從外國來中國做飯的大廚。“外來大廚做的菜對當地人來說無疑是非常新鮮的，但如果他能融合對當地文化和傳統的理解，那么他做出來的菜就會更有力量、更耐人尋味，帶給人的也不僅僅是新鮮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