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廣場，地處上海市中心的繁華地帶。它的周邊，坐落著上海市人民政府、上海博物館、上海大劇院和上海城市規劃展示館等城市地標，讓這片區域帶著與生俱來的光環。然而鮮有人知道，在人民廣場的地下，還有一個繁華背面的小世界。

“人民廣場地下有個全上海‘最好抓’的娃娃城。”這在圈子里可是出了名的。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娃娃城里總是人流不斷，每一臺機器前都有一張滿頭大汗的面孔，每個人手里幾乎都拽著一堆娃娃。許多年輕人只要一有時間就來這里度過血脈噴張的幾小時——投幣、移動抓手、抓取，幾個簡單重復的動作，帶給他們的刺激感和滿足感，遠大于得到一只毛絨玩具。

他們為何而來？夾娃娃到底有多大樂趣？在這不起眼的城市一隅，娃娃城里的日與夜，也是都市人生活的一個側面。

他們為何熱衷于夾娃娃？

從人民大道邊上一個不顯眼的扶梯下去，娃娃城就位于“迪美購物中心”深處。一進門，兩排整齊劃一的娃娃機密集分布于路兩旁，一直延伸到店內。不同的機型顏色不同，機器里的娃娃都是時下最新款，色彩斑斕，靜靜地躺在里面等待人把它夾走。

對比起一般商場夾娃娃區孤零零、無人問津的幾臺機器，這里堪稱夾娃娃的天堂。娃娃城面積足有一個籃球場大，是上海最大的娃娃城之一。店內布局錯落有致，不同的類型的娃娃機放置在不同的區域。娃娃機機型非常齊全，小抓機、大抓機、超大抓機，最小的娃娃只有鑰匙圈大小，最大的則有一人高。除了按娃娃尺寸分，根據抓取方式不同，又延伸出許多機型，普通抓手抓的，還有用剪刀剪繩子的、拍幸運輪盤的……

娃娃城進門處有幾臺換幣機，一元一個游戲幣，一次性買100元以上可獲得折扣，購買越多，折扣越大。選擇好購買額度，用支付寶或微信一掃，金色的游戲幣便“嘩嘩”地落入下方一個橙色的塑料杯子里。拿起塑料杯，同行的一位新手已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人群中，這臺試試，那臺看看。

人群里，有放暑假的大學生、約會的小情侶，但更多的，是一個人來玩的年輕人。隨機詢問幾位，發現他們都是普通上班族。

一個20多歲的女孩一個人來夾娃娃。只見她操作手法純熟，速度非常快，投幣、移動抓手、抓取，一連串動作不假思索地進行著。若抓取失敗了就接著投幣，成功了就換一臺機器。她對娃娃也不是特別挑，看準了就馬上下手，一個小時下來，一排機器讓她抓了個遍。

“怎么一個人來玩？”“平時和同事來，今天同事有事，我正好放假就自己過來了。”說話間，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正在運動的機器抓手，此時她手上已經收獲了8只娃娃。“你今天花了多少錢夾這些？”“沒數了，等會兒查一查支付寶才知道。”“你準備夾多少？”“我也不知道，就是停不下來，沒辦法……”這時，一個娃娃掉落下來，女孩從出口拿走娃娃，又換了臺機器。

“停不下來”，是這里很多人的狀態。夾娃娃是不計成本的，市面上賣十幾元一只的娃娃，有人在這里花上雙倍、甚至三倍的價錢都覺得值。或許“值不值”，根本不在他們考慮范圍內。尤其是在娃娃的世界里，人其實并不是那么理智。

“抓不到的，騙人的。”一個男孩失敗了幾次后對旁邊的女朋友說，女朋友卻不服氣：“你看他們都能抓到！”這樣的對話，經常能在娃娃城里聽見。

夾娃娃確實會上癮。投入一枚幣，移動操作桿，抓手緩緩伸向一個距離玻璃擋板比較近的一只平躺著的龍貓。當抓手對準龍貓的重心時讓其自動下去，娃娃就被穩穩地抓起來。這時抓手會左右晃動，在滑向出口的途中，娃娃不幸掉落。此時心中雖失望萬分，可環顧四周，每個人手里都抱著一堆娃娃，臉上洋溢著心滿意足的笑容。就不信我抓不到！于是又投幣，再抓，再投幣……

不斷的嘗試在臉上留下了奮斗的汗水，地下城本就通風不暢，此時感覺更熱了。“你抓的方式不對。”旁邊的女孩忍不住向記者傳授“秘訣”。“像這種大頭娃娃要抓下半身，爪子稍微遠離洞口那一側偏移，讓抓手的圓軸對準娃娃的重心時拍下，在爪子沒有碰到地面之前拍第二下……”看著娃娃被穩穩當當地抓起來，記者不由得心跟著提到了嗓子眼，當它終于從出口掉落出來的一刻，那種瞬間釋放的喜悅感竟無法言喻。

來這里，就一定能夾到娃娃

娃娃機在很多地方都只是擺設，在這里卻成了“主打”。“我從來沒有抓到過娃娃，這是第一次！”“我一直覺得娃娃是不可能抓到的，這里改變了我的‘三觀’。”很多人人生中第一只娃娃就是在這里抓到的。“好抓”，是娃娃城生意火爆的原因。

娃娃城的地理位置其實并不好。人民廣場是上海的地標，每天迎來送往一批又一批游客，周邊上班的白領也不在少數，但少有人會來這個地下商場逛街。20多年前，迪美購物中心也有過繁盛的時候，然而近幾年越發落寞，記者逛了一圈，購物中心內大多商鋪都冷冷清清，只有這家電玩城是個例外。

這家名叫“風云再起”的電玩城來自南京，2010年開到上海，目前上海也只有這一家門店。“剛開業時，店里面積只有現在的一半。娃娃機原本只是電玩城的其中一個游藝項目，沒想上海店開出來以后，娃娃機大受歡迎，后來又擴展了店面，增設了很多機器。”老板告訴記者，電玩城在全國各個省會城市都有分店，每個店都有娃娃城這個模塊，但唯獨上海的娃娃機生意特別火。“電子游戲機是個低成本機器，回收成本的周期非常緩慢，但這里所有的機器都能回收成本，在游戲行業不太容易。”

即便是工作日的白天，電玩城里的客人依然絡繹不絕，有的玩家一來就是一整天“泡”在里面，有的人甚至連中午飯都點了外賣送進來吃。

店里的袋子銷量特別好，因為很多人抓了一大堆娃娃手里抱不動，都要買袋子裝起來才能帶走。

“娃娃城的生意到底有多火？或者說，你們每天能賺多少錢？”記者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娃娃城的“秘密”。電玩城老板倒是毫不隱晦，他算了一筆賬：“一臺機器平均一天投進去800到1000個幣，店里有50臺機器，日收入可達到4萬到5萬。”

生意好這么好，自然與“上海最好抓娃娃城”的傳說分不開。“是真的好抓嗎？”“是真的。”老板詳細地介紹了娃娃機的難度設定。每臺娃娃機都有一個主板，主板通過程序來控制難度。人為能設定的是每臺機器的“提成率”，比如一個機器玩一千次，能出多少娃娃，折算成本后電玩城能得到多少提成，程序再根據這個“提成率”自動控制每臺機器實際抓取的概率。“我們設置的提成率比較低，因而比較好抓。”

一直有傳言說，娃娃機可以設定抓手每抓一百次只有一次能抓緊的概率，老板說，這種說法是不準確的。“難度設定只是一個大概率，就算難度設定再高的機器遇到高手，也是能夾到娃娃的。”夾娃娃是講究技術的，每個人抓取的方式不一樣，有的人擅長卡位，把娃娃最好的部位卡住就能抓上來，有的人就是不斷投幣，總會抓得到的。

娃娃城里不乏高手，店里也會定期組織一些夾娃娃比賽來回饋熟客，用最少的幣，抓最多娃娃的人就可以獲得一個超大型娃娃。而對于一般人來說，平均投入100個幣能抓到8個娃娃，這種概率適合大多數玩家，讓每個人來到娃娃城都不會空手而歸。每天營業期間，電玩城的后臺都在一直關注每臺機器的數據。“如果有客人花了一百塊錢都抓不到一個娃娃，在我們這里便屬于‘惡劣事件’了，這時我們會立刻派工程師對機器進行檢修。”

“與其說生意好是因為好抓，不如說是憑良心。”娃娃機是個玩家自己操作的電玩，市面上的娃娃機幾乎都不配備工作人員，然而在這家店里，18名工作人員整天忙得不可開交。

由于娃娃消耗得快，店里經常能看到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員整車整車地推著娃娃來補貨，一包10個，一車100多個娃娃。

娃娃機的玻璃門被一次次打開，看著工作人員不斷往里面補充新娃娃，對玩家來說是一種心理激勵。如果你覺得娃娃的位置不好，可以請工作人員幫忙擺正；喜歡哪種款式娃娃，可以要求店員擺出來。“上海的玩家有個特點，不喜歡哆啦A夢等熱門IP，就喜歡那些冷門的、奇怪的娃娃，公司有采購團隊專門去做市場調研和采購。”當你進入娃娃城，就能感覺到這里的所有人都在盡力幫你夾到娃娃。

生活沒有多少期望，卻有娃娃

他一個人坐在店里那臺最大的娃娃機前已經一個多小時了。這是個身材高大、微胖的中年男人，他滿臉胡子，身后背著一個鼓鼓的舊書包。

他是地鐵一號線的司機，每天早上5點上班，中午12點下班，然后直接從終點站富錦路站乘一號線到人民廣場來抓娃娃。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另一位上夜班的同事，準備抓完娃娃就直接去上班。

像這種超大型娃娃機是通過數字輪盤轉動來抓娃娃的，投幣后游戲即開始。“我是小魚仙，巴啦啦，來抓我吧！”伴隨著歡快的音樂響起，燈光飛快地在數字輪盤上閃爍，拍下按鈕即停在一個數字上。“很簡單，拍到7就中了。”他輕描淡寫地說。

記者觀察了片刻，發現實際上要拍到“7”并不容易，因為燈光跳閃得極快，盯住“7”拍下去的時候，燈光總是跳過去了。但他很執著，氣定神閑地投幣、拍、再投幣、再拍，不停重復著這樣一個機械動作。在他身旁的地上放著一只超大的熊本，這是他今天的第一個戰利品。

“以前來這里夾了很多小娃娃，最近就開始抓大的了。”每天重復著枯燥的工作，對生活也沒有多少期許，他唯一的興趣愛好就是抓娃娃。在他家里，娃娃早已推成山，放不下的就拿去送人，但即便如此，還是隔一段時間就會想來玩。“夾娃娃很治愈啊。”他憨笑著說。

洗腦的卡通音樂依然不停在回放。“你想抓哪只？”“我喜歡那個蠟筆小新。”他指了指玻璃門后面的娃娃，有點不好意思。“大概投300個幣就能抓到一只了。”而在這漫長的過程中，大部分時間他只是面無表情地重復著手上的動作，眼神堅定地盯著閃動的屏幕。

“在網絡游戲發達的今天，實體電玩店還能這么受歡迎，說實話當初我們也沒想到。”娃娃城老板是個“85后”，他自己也是個玩家，電玩城里的每個游戲機他都愛玩。“不要以為娃娃是小孩子的玩意兒，來這里的小孩其實不多，18到35周歲是主流消費者。現代人工作壓力大，有不少年輕人把夾娃娃當成一種釋放壓力的方法。”

娃娃城里是不分晝夜的，因為它在地下，陽光照不進來。但在這里，日夜都燈火通明、歡樂聲不斷。“經常有夾到娃娃而尖叫的。”“有一個男孩來拍了半天，拍到一個大娃娃，高興得拖著娃娃在店里跑了好幾圈。”每當看到這樣的景象時，店員們都會和玩家一起慶祝。“曾經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在這里夾娃娃認識，后來他們在這里舉行了婚禮。”

看到那一張張因為夾到一個娃娃而驚喜、幸福的臉，仿佛忽然間明白了娃娃城的“秘密”——人們來這里能得到他們想要的，這可能是一種釋放，可能是血脈噴張后的喜悅，也可能只是消磨一段時光。而這家店，滿足了這些愿望。

對于這座城市來說，娃娃城只是它五光十色的繁華背后不為人知的一隅，可是對很多人來說卻是一個可供逃離的小世界，是現實生活中的一抹溫馨和浪漫。

離開娃娃城的時候，記者又去看了那位地鐵司機，他已經抓到了他想要的那只大頭蠟筆小新，心滿意足地準備離開。拖著那只與他粗獷的外形極不相稱的可愛娃娃，這個一米八的壯漢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