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廚廢棄油脂，俗稱“地溝油”。“地溝油”的有效治理，是超大型城市管理必須面對和解決的難題。

早在去年10月，上海便已成功破題，將“地溝油”制成的生物柴油通過加油站加注到社會車輛，成功建立起“地溝油”從飯店等產生源頭到車輛等終端的閉環管理體系。

如今，越來越多的“地溝油”正進入這一閉環。9月13日，上海市食藥安辦宣布，今年年底，上海銷售B5生物柴油（生物柴油占5%，礦物柴油占95%）的加油站將達到200座以上。屆時，全市每年產生的三四萬噸“地溝油”將全部被車輛“消化”。除了社會車輛，50多輛市容環衛作業車、2艘生活垃圾清運船也已加入喝“地溝油”的行列。

十年潛心研究，“地溝油”翻身

9月13日下午，滬杭高速公路楓涇服務區南側的中石化金楓加油站里一派繁忙景象。有意思的是，許多車輛經過0號柴油加油位時并不停留，都奔著貼有綠底白字“生物柴油”標記的加油位而去。

對駕駛員而言，生物柴油6.86元/升，每升比0號柴油便宜0.3元，性價比高，很誘人。而隨著生物柴油進入上海加油站的時間越來越長，許多人也打消了對“生物柴油會燒壞發動機”等傳言的顧慮，而加油站里貼上綠底白字標記的加油槍也越來越多。

目前，金楓加油站12把柴油加油槍里有一半加注的是B5生物柴油，該站日均售出生物柴油20噸左右，生物柴油銷售量已占到該站柴油銷售總量的六成。時間回撥到今年年初，該站日均售出的生物柴油只有現在的四分之一。

金楓加油站的情況正是全市的縮影。自2017年10月30日上海首家中石化加油站加注B5生物柴油以來，截至今年8月底，全市相關加油站已增加到40座，日均加注車輛超過3000輛，累計已有100多萬輛次社會車輛“喝”掉了5369萬升（約4萬噸）B5生物柴油。換算成“地溝油”，就是約2500噸，已接近全市一個月的“地溝油”產量。

地溝油經過一系列處理后，精制得到了BD100生物柴油，和自來水比較，清澈度并不遜色，只是顏色微黃。BD100生物柴油和礦物柴油按照5:95的比例“勾兌”，就成了B5生物柴油

別看“地溝油”現在吃香，其實背后花了足足10年，才用過硬的證據自證清白，得以進入車輛的油箱。

“如果把生物柴油進入加油站視為通關，這條通關路我們足足走了十年。”同濟大學汽車學院教授樓狄明感慨道。2006年，由他參與的“生物柴油組分及汽車匹配技術研發”課題，成為國家“十一五”863計劃課題。沒多久，項目組就攻克了生物柴油混合柴油燃料與發動機匹配的關鍵技術——不改變發動機結構，由生物柴油和礦物柴油按一定比例摻混的混合燃料，也能讓柴油車跑起來，且相比純礦物柴油，混合燃料在經濟性、動力性和發動機損耗等指標上的差距極小。

然而，生物柴油在市場應用方面卻悄無聲息，原因在于“沒人用過”，也“沒人敢用”。在原市食安辦的協調下，2014年8月1日，市食安辦、市綠化市容局、市食安聯合會、同濟大學、上海華誼集團和上海中器環保科技有限公司簽署“上海市餐廚廢棄油脂循環利用六方合作協議”，全市收集的餐廚廢棄油脂優先供應應用試點項目。上海公交行業“大膽”獻出了上百輛公交，陸續試喝“地溝油”制生物柴油，市科委也持續為相關課題提供了專項科研資金保障。

4年累計“喝”掉40多萬升“地溝油”、跑了1500多萬公里的行車數據顯示，使用B5生物柴油后，試驗車輛發動機的活塞頂部、氣門、噴油器等關鍵零部件表面都沒積碳，也未出現與油路相關的故障。正是看到這些“實打實”的應用數據，中石化才放心打開加油站的大門，餐廚廢棄油脂終于可以扔掉“地溝油”這個惡名，以B5生物柴油的形象靠近消費者。

整頓收運環節，杜絕“漏油”

理論上，如果上海200座社會加油站全天供應B5生物柴油，按照每座加油站日售1萬升B5生物柴油，折算下來每日可消耗0.48噸左右餐廚廢棄油脂，這樣一年可消耗約3.5萬噸餐廚廢棄油脂，按目前的“年產量”，可能還不夠“喝”。

但這一切只是理論，如果源頭產生的餐廚廢棄油脂沒有應收盡收，無法進入正規處置企業，那下游的社會車輛就可能“喝不到”“喝不飽”，一些餐廚廢棄油脂還可能流入不法分子手中，甚至有回流餐桌的風險。

2011年8月，上海指定的餐廚廢棄油脂處置企業中器環保就處于“吃不飽”狀態，往往一整天只開進一輛槽罐車，卸下不到10噸 “地溝油”，與40噸的最大日處理能力相距甚遠。該公司2010年只從上游收到3800噸“地溝油”，產能開不足三成。

究其原因，是一批非法收運和處置餐廚廢棄油脂的“游擊隊”從中作梗，壟斷了“地溝油”資源，對下游處置企業漫天要價，或為謀利，將餐廚廢棄油脂賣進非正規渠道。

2011年起，上海逐步清理規范餐廚廢棄油脂的專業收運、中轉及初加工隊伍，積極推行餐廚廢棄油脂收運特許經營制度，鼓勵收、運、處一體化經營，要求有條件的企業通過規范投放容器、設立電子標簽、油水分離器上鎖、安裝傳感器、運輸車安裝GPS、處置廠安裝視頻監管裝置等，監管餐廚廢棄油脂處置的各個環節，并借助政府建立的監管平臺共享相關信息。

上海餐廚廢棄油脂管理系統

截至目前，全市正規的餐廚廢棄油脂收運單位控制在18家。9月13日，記者跟隨收運員寧家偉來到南奉公路南橋路的一家火鍋店后廚，打開油水分離器，在一側灌入水，分離器內積攢了兩天的廢油脂逐漸浮升上來，寧家偉和同事用工具將其舀入專用的收集桶。

將收集桶過秤后，收運員打開手機里的“上海餐廚廢棄油脂管理系統”，掃描火鍋店前臺墻面上的二維碼，系統自動跳出收運地點和時間，收運員再錄入收運量等信息后，相關信息便實時傳輸到企業和監管部門后臺。

在收集桶被搬上專用收運車輛后，收運車開往奉賢星火開發區內的中器環保公司，在進門時再過一次磅秤，和系統此前記錄的數據比對。

記者注意到，寧師傅整個過程都在爭分奪秒。“車上裝了GPS，一次收運過程超出預設時間或繞彎路去了不該去的地方，就要被懷疑，甚至問責。”寧師傅說，雖然管理嚴格，但這樣能確保餐廚廢棄油脂進入正規處置環節。目前，他每天收運的餐廚廢棄油脂已穩定在1噸以上，整個中器環保的日均收運量穩定在100噸左右。按年計算，基本符合上海餐廚廢棄油脂的年產量。

負責開發上海餐廚廢棄油脂管理系統的上海儀電集團相關負責人透露，目前該系統從技術上已經可以實現“數據倒逼”，即根據末端處置環節收到的“地溝油”量來倒推源頭“地溝油”產量。一旦發現數據有較大出入，就將發出警報，由相關監管部門到“地溝油”源頭進行檢查，判斷是否有“地溝油”外流。

打通“最后一公里”是關鍵

末端出路不解決，技術再成熟、原料再充足，也是白搭。

走通了技術和原料關的餐廚廢棄油脂處置企業，在2017年之前，受制于較高的收運和處置成本，長期處于成本倒掛的窘境。

從2010年開始，上海處置企業的餐廚廢棄油脂收購價要按國際原油、棕櫚油、甲酯三者國際價格之和的一定比例來計，一旦遇到國際油價走低，生產線開得越久就越虧。

2016年，中器環保曾遭遇危機。中器環保負責人張學旺坦言，當時餐廚廢棄油脂的收購價約3600元/噸，加上2000元左右的直接生產成本，已超過5000多元/噸的生物柴油市場價。最慘淡時，成本倒掛甚至達到上千元/噸，企業倉庫內，五六千噸處置好的生物柴油曾無奈囤積，苦盼市場曙光。

業內人士給記者算了筆賬：目前國內市場上餐廚廢棄油脂的收購價每噸接近4000元，轉成生物柴油的成本每噸約2000多元，相加后成本已要每噸6000多元，這還沒算上轉化過程中餐廚廢棄油脂的損耗以及每批次油品的檢測費用，現在每噸生物柴油的市場價在7000多元到8000多元不等，末端處置企業大部分時間只是“保本”或“微利”。此外，生物柴油還得直面純礦物柴油強有力的競爭，如果價格再無優勢，生物柴油幾乎沒有發展空間。

參考國際經驗，生物柴油的推廣，很大程度上要依靠政府的強勢推動或財政支持，讓企業承擔的能源成本低于現在的純礦物柴油模式，如此企業才會有使用的積極性。

今年，上海出臺《支持餐廚廢棄油脂制生物柴油推廣應用暫行管理辦法》，一方面抬高“地溝油”的地位，明確處置企業銷售給B5生物柴油調制銷售企業的“地溝油”制生物柴油價格向0號柴油批發價看齊；另一方面，設置了應急托底保障，當0號柴油批發價低于6000元/噸時，由市級財政資金應急補貼低于6000元/噸的部分給處置企業。

此外，為吸引消費者加注B5生物柴油，市財政還安排資金對上海確定的B5生物柴油加油站、水上加油站以及經相關部門認可的內部加油站實際銷售的B5生物柴油，按照與0號柴油銷售價格相比實際優惠量的8折，補貼給B5生物柴油調制銷售企業，補貼最高不超過0.24元/升。

去年10月，某加油站的加油機。左側是B5生物柴油單價，右側是普通柴油單價，優惠0.3元/升

“這樣一來，企業打了強心針，消費者也獲得了價格優惠的激勵，‘地溝油’市場化的‘最后一公里’終于走通。”市食藥安辦主任楊勁松有信心地表示，“地溝油”制生物柴油的銷路將越來越廣，價值也將隨之提升。屆時，企業甚至可以不再依靠財政補貼，通過純粹的市場化道路，便能讓“地溝油”的閉環管理體系高效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