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委會的工作被稱為“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屢屢遭遇的敲章“證明”難題、做不完的臺賬、人員青黃不接等一直困擾著“小巷總理”。

《上海市居民委員會工作條例》自2017年7月1日起正式施行，這是全國首次以工作條例立法形式，創制出臺的有關居委會地方性法規。近兩年過去，《條例》給社區帶來哪些變化？“小巷總理”是否真的減負了？敲章難題還讓居委干部為難嗎？

今年4月以來，市人大常委會啟動對居委會工作條例執法檢查，赴各個社區明察暗訪，“小巷總理”和人大代表共話社區治理中的難點，并獻計獻策。記者了解到，今年7月，市人大執法檢查組將形成報告草案，提交常委會會議審議。

臺賬負擔、信息壁壘依存在

減負是“小巷總理”的普遍心聲。要給基層減負，信息化手段不可少。在執法檢查中，臺賬依然是不少居委干部的吐槽點。

《條例》第三十六條規定，市和區人民政府應當建立和完善居民區綜合管理和服務信息平臺，收集、整合居民區基礎數據，實現信息資源共享，為提高居民區服務和管理效率提供支撐。

從手抄本到電子臺賬的轉變，塘橋街道微南居民區黨總支書記、居委主任楊曉靜深有體會。“2008年我剛到居委會，老法師遞給我一本厚厚的紙質手抄的戶口本，每次居民信息變動，我們走訪樓組后都會在本子上記下來，一年下來，本子破舊不堪，推行信息化管理，使用電子臺賬后，就變得便捷、高效。”

不過她坦言，信息化并沒想象中那么徹底，“有些職能部門在檢查時，還是需要居委會提供紙質臺賬，年終考核也需要提供紙質版，還是要打印很多材料。”

浦興路街道金橋居委會趙秀琴提到，有些居民區電子臺賬平臺不止一個，且平臺信息不能共享，存在重復錄入現象。“我們每走訪一位居民，每開展一項工作，都要記錄在案。如果有一個平臺能把這些資源整合好，就不需要重復錄入，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

一些社區干部談到，如果涉及文明小區評選，或是專項巡查，居委會還要拼命補臺賬。電腦里的臺賬通通要打印出來以書面形式匯報。“為了方便檢查，已經錄入電腦的材料要打印出來，檢查好后這個資料就扔在一邊。社工們對此很反感。”在他們看來，實地檢查或面對面和居民聊天，比檢查臺賬效果好。

比起重復錄入，信息壁壘也讓居委干部困惑。共和新路街道嘉利居民區黨總支書記黃蓓說起一樁煩惱：信息共享只上不下，居委會在向公安、民政等部門上傳很多基礎信息后，政府部門的信息庫卻難以向社區開放。

在仙霞路新村街道水霞居委會主任曹輝看來，居委會很多工作看似在反復做，沒有效率，原因就在于信息平臺沒能打通。“公安設有自己的權限，民政也有權限，這些信息我們都是查不到的，居委會的辦公效率難以提高。”

“信息系統之間存在各種數據壁壘，居委會內部的信息系統也不流通，這實際上增加了居委會的負擔。”市人大代表孫軍表示，居委干部為什么對臺賬有抵觸情緒，值得深思。

“數據上傳最終受益的不是居委會，可能是各個部門。”共和新路街道嘉利居民區黨總支書記黃蓓說，信息平臺的內容一定要與基層共享，現在共享這塊做得不夠。“我們上報的大調研資料、一些獨居老人數據，報上去以后就結束了，如果有一個信息的反饋，甚至街道、政府部門掌握的另外一種信息，都可以通過這種形式主動反饋給我們，這樣我們的工作壓力就會降低，第一時間能得到專業數據。”

信息不流通、無法共享的現狀還讓居委會的“評議”權有些“懸”。《條例》規定，居委會可以組織居民對供水供電供氣環境等公共單位進行評議。市人大代表李華表示，信息資源無法共享，令基層對有些部門不了解，評議也就流于形式。“對于不了解的部門打勾，就會亂打。”對此他也很無奈。

說到敲章，居委干部倒“苦水”

《條例》第二十八條規定，應當建立居民委員會出具證明事項的準入管理機制，制定居民委員會出具證明事項范圍清單，將法律、法規明確規定以及經審核批準的政府職能部門、企業事業單位、社會組織需要居民委員會出具的證明事項，納入清單范圍。對清單以內的事項，居民委員會應當依法出具證明；對清單以外的事項，居民委員會有權拒絕出具證明。在此條例基礎上，市民政局2016年還下發了《關于規范管理本市居委會印章使用的指導意見》。

“應該說，清單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減負增能的作用，居委會開證明以前規范。”楊曉靜說。不過她也坦言，有時還是會碰到難以解釋的章。

“對很多清單以外的章，還是難以說不，因為我說不，他就說你不作為，可我蓋了章就不合規，怎么辦？”

浦興路街道金橋居委會書記兼主任趙秀琴對此深有體會，居民來開居住證明，但信息平臺上沒有更新相關信息，居委會只能回絕。讓她困惑的不是這個章是否符合清單范圍，而是礙于人情。“超過范圍的，我們也無能為力。居民不理解跟我們一頓吵，甚至掀桌子。大家都是鄰里，為了這件事，弄得不開心，下次走訪就給你臉色看。”

顓橋鎮興銀花園居民區黨總支書記張珊紅亦有同感。她說，這兩年評選“光榮人家”，社區有個老爺子是很好的人選，大家都知道這位老人當年離滬當兵，為國家守邊疆做了很多事情，但他所有證件都丟了，檔案也丟了。“小小一張光榮牌可以暖他心，但我只能幫他寫一個情況說明，可是這又違規了。”

來自一些部門或單位要求居委會開具的奇葩證明，更是讓居委干部頭疼和困惑。“我們知道清單是什么，但居民和相關單位不清楚這些。”陳雪艷說，居委會經常會碰到打官司要開關系證明。“我們一旦出具證明就要承擔一定法律責任，居民也不清楚這些東西如果不找居委會應該找誰開。”

在居委會印章使用范圍清單中，有些外地知青、支外人員認證事項，必須讓居委會蓋章證明他還活著，甚至要拿著當日的報紙拍照，各類慈善機構也要求居委會蓋章，“比如吃昂貴進口藥物的重病患者，為了申請減免打折，需要證明家里經濟情況不是很好，把愛人或孩子的工資單和復印件拿過去也不行，一定要由當地居委會蓋章，這讓居委會很為難。”

幸福村居委會主任、黨總支書記李祎濤去年遇到一件棘手的事。一位居民家屬要辦理公證事項證明，要求居委會蓋章證明該居民無子女。“但這位居民早在20多年前就已經去世了，我們只能證明他是獨身，但他在外是否有子女，我們不清楚，也不能蓋章證明。”李祎濤也因此被居民家屬鬧了整整一天。

“有些不可開的證明，居民還是沒有地方開，我們該把這個球踢到哪里去？ ”居委干部心中有苦，盤點這些難蓋的章，有的是部門單位要求蓋，如果不配合，他會說你妨礙調查取證；有的涉及居民切身利益，如果不敲，居民會哭訴：“我得的是大病你讓我等死嗎？”

“居民就是我們的親人，能不幫他做這件事嗎？有時候，過一步越界，少一步不作為，我們也很無奈。” 談燕婷說。

在市人大代表朱思歡看來，居委會蓋章牽扯到三個字：情、理、法。雖然條例法規和清單給了“法”的說法，但有些章屬于“情”和“理”的層面。“吐槽歸吐槽，工作還是要做的，居委會工作就是為居民謀福利，為居民提供便利，能給居民做到的就做，不能做的就轉接到其他的相關部門，給他們指一條路。”

金瓔代表則認為，對清單以外的事項，居委會有權拒絕出具證明。雖然有權拒絕，但考慮到情理，對于一些非行政事項的市場化證明，居委會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蓋這個章，這屬于“自治”范疇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