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垃圾時，把裝有濕垃圾的袋子弄破，濕垃圾掉進濕垃圾桶，剩下的袋子扔干垃圾桶，這種居民眼中的“不方便”，卻成了商家眼中的商機。

廚余垃圾粉碎機、堆肥機、“可降解”濕垃圾袋……這些商品都瞄準了一些居民想“足不出戶”或不破袋就方便地解決濕垃圾的需求。然而，這些商品真的夠方便嗎？濕垃圾在家門口“消化”，會有什么難以預料的后果嗎？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進行了調查。

粉碎直排，弊大于利？

最近，在朋友圈內時常可以看到各種垃圾處理器的推薦，其中，最受歡迎的是濕垃圾粉碎機，一般每臺價格從1000多元到6000多元不等。

購物網站上，垃圾處理器銷售的形勢不錯。右圖為商戶演示濕垃圾粉碎機處理過程，將濕垃圾壓入粉碎槽，粉碎后沖水排放即可

根據商家的介紹，只要將濕垃圾粉碎機接入廚房的下水口和排水管之間就行，每次啟動電源，破碎葉輪可以將濕垃圾粉碎，再用水沖入下水管道，迎合了許多居民嫌扔垃圾麻煩而不愿分類的心理。

同時，商家還稱這種設備更能促進垃圾分類的效果，因為設備只能“吃”濕垃圾，無形中可以引導使用者將濕垃圾挑出來，比如把外賣吃剩下的麻辣燙倒入破碎設備，留下一次性餐具，這就是一次“自然而然”的垃圾干濕分類。

上海市環科院一項課題的階段性成果顯示，假設上海十分之一的家庭普及了這類設備，預計上海每天可在源頭減少1300多噸生活垃圾，換來的經濟效益十分可觀：每天直接減少垃圾焚燒廠處理費用89.86萬元、垃圾填埋場處理費用13.9萬元。如果這套系統完全覆蓋上海所有家庭，那么上海每天進入末端處置環節的生活垃圾有望減少一半左右。

在歐洲、美國、日本、韓國等國家和地區，家庭廚余垃圾破碎直排系統早已不是稀罕物。

• 1927年，第一臺廚余垃圾粉碎機誕生于美國。2009年，廚余垃圾粉碎處理器被列入美國國家綠色建筑標準。目前，80%的美國新建住宅中都裝有食物垃圾處理器。
• 2000年，日本頒布了廚余垃圾再生法，購置電動廚余垃圾粉碎裝置的家庭只需自己負擔1萬日元。家庭廚余垃圾粉碎后，可以直接排入下水道，又或者用熱空氣烘干成粉末，加工成有機肥料。

從左至右，分別是美國威斯康辛州、英國、法國的家庭廚余垃圾粉碎機

看來，濕垃圾粉碎機優點眾多，在國外也得到了廣泛應用，但專家指出，這類設備如果在上海的家庭中大范圍推廣，目前條件還不成熟。

上海市環科院的專家表示，濕垃圾粉碎機在上海普及的最大阻力在于連接家家戶戶和污水處理廠之間的管網。在我國，家庭濕垃圾破碎直排還是一項新事物，目前，絕大多數市政污水管網的設計標準都沒有考慮到這方面，因此經過破碎的濕垃圾是否可以完整地流到污水處理廠，能否不在管網內淤積甚至導致管網堵塞、癱瘓，都有待進一步的研究。

“在現有管網條件下，除非確保濕垃圾破碎成懸浮狀態，既不是浮在污水表面，也不是沉積在污水底部。”專家指出，這樣才可能在濕垃圾流向污水處理廠的過程中，不與管網摩擦，也就不會在管網內形成殘留。同時，還要綜合考慮管徑、坡度、水位、水泵的設置等多種因素，這些條件不滿足，濕垃圾也不能完整地流到污水處理廠。日積月累，管網內的濕垃圾將越積越厚，直至堵塞，從管網疏通維修成本和對居民日常生活造成的影響而言，都得不償失。

此外，濕垃圾粉碎機的普及還要面臨一大挑戰：不少管網至今還存在雨污混接的問題，這意味著含有破碎濕垃圾的部分污水將不進入污水管網，通過雨水管網直排到河道和海洋，“好心做了壞事”。

正是由于缺乏足夠的科學定量評估，德國、意大利、比利時、盧森堡和瑞典對家庭廚余垃圾粉碎處理機采取了不允許也不鼓勵的政策和態度。

如果不能形成“閉環”，污水能夠通過雨水管網直排自然環境，那么廚余垃圾破碎反而會成為新的污染源

就算源頭破碎的濕垃圾能夠“無損”地流向污水處理廠，還有一道成本難關在等待。一般情況下，價格更貴的設備可能花更多心思在破碎效率、使用壽命、防震降噪等方面上，但愿意購買的居民較少；更多的居民不會為了避免堵塞下水管網而買單，他們會選擇價格相對便宜的廚余垃圾粉碎機，先滿足自己“扔垃圾更方便”的訴求。

堆肥養花，供大于求？

如果不把破碎的濕垃圾隨水排入下水管網，而是“堆肥”呢？現在的市面上，就有一些“生物環保廚余機”，或者堆肥桶、堆肥箱，銷量也十分火爆。

在某購物網站上，記者注意到一款價格2000多元的廚余垃圾堆肥機，商家宣稱每24小時可以將一到兩公斤的廚余垃圾變成有機肥料，用來供養家養綠植或改良花園、菜田的土壤；堆肥過程中，95%的廚余垃圾將“消失”，變成水和二氧化碳。

相比之下，不插電的堆肥桶、堆肥箱采用自然降解的方式，廚余垃圾變廢為寶的周期更長，將菌劑和廚余垃圾攪拌后，一般要等一到兩個月，才會有“產出”。

插電的濕垃圾堆肥機，24小時后的內部情況。右圖：商家甚至用“在家消滅濕垃圾，不讓浣熊有翻垃圾桶的機會”來宣傳自己品牌的家用濕垃圾設備

不插電的自然降解型堆肥桶，漚肥耗時較長，有居民用肥料來養蔥

一位民間垃圾分類達人告訴記者，這兩種產品她都嘗試過，各有利弊。

• 插電堆肥機的缺點是太貴，且堆肥過程中會有酸敗的味道飄出，仔細聽還會有一定程度的噪音；優點是處置周期短，產出肥料的效率高，使用后，除了貝殼、榴蓮殼、玉米棒、家養綠植的枯枝等過于堅硬或降解時間更長的垃圾以外，幾乎沒有剩下什么濕垃圾需要出門扔的。
• 不插電的堆肥箱缺點是處置周期長，家中的濕垃圾無法一產生就能得到及時的處置，且堆肥過程中的味道更大，不適合放在家中；優點是物美價廉，最貴的大容量堆肥桶或堆肥箱，幾百元就能入手。

除了上述優缺點外，無論設備插電與否，使用的居民還不得不考慮肥料“出路”的問題。

“家里的陽臺就養了幾盆多肉，時間一長，多出來的肥料用不掉，不知道扔哪里好。”有居民告訴記者，一開始居委會和業委會幫忙把這些肥料分享給小區里其他有需要的居民，或者用來養護小區綠化帶，但小區里用類似設備的居民一多后，肥料成了一種負擔。個別小區，還動員居民把濕垃圾做成“環保酵素”，投放到河道里去，用來提升水質。

對于居民“變廢為寶”的各種做法，上海生態環境、水務等部門都明確表示鼓勵，并建議肥料如果多出來，可通過社區自治體系來共享給別人，同時降低堆肥的頻次甚至暫停相關設備的使用。不過，對于將自制“環保酵素”或“天然肥料”倒入河道湖泊的做法，監管部門明確表示不鼓勵。

專家表示，由專業單位生產的“環保酵素”，的確可以改善黑臭河道的個別污染指標，但絕非可以包打任何黑臭問題的“一招鮮”。更何況，這和居民自制的“環保酵素”根本不是一回事，擅自將自制“環保酵素”“天然肥料”投入河道，是違反相關法律法規的行為。

網絡上傳播的自制環保酵素配方

“不同的酶制劑，也就是所謂的‘環保酵素’，可以用來改善氨氮、化學需氧量等指標，讓它們符合相關標準的要求，從而摘除黑臭的‘帽子’。”上海市生態環境局相關專家指出，改善的指標不同，酶制劑的調配方式和用來調配的原料就不同，即“對癥下藥”。

相比之下，來源和制作過程均五花八門的“民間酵素”，沒有針對性的治理對象，也無法預見能取得怎樣的治理效果，因此盲目投放到污染河道中去，很可能因為“不對路”而無效，反而給本已污染的河道增添新的污染，甚至引發生態問題。

“酶制劑是一劑猛藥，從表面看，短期內去污效果顯著，但河道原有的生態環境已經遭到嚴重破壞。”專家把酶制劑比喻成黑魚，投放到水體后，把其他的原生魚類都吃掉了，甚至還會自相殘殺，最后水里什么都不剩。此外，酶制劑更適合在“斷頭河”等“死水”中投放，一旦河道兩頭暢通，水動力較強，酶制劑還沒發力，就可能被“沖”走了。

既然肥料會成為“煩惱”，那有沒有在源頭直接“消滅”濕垃圾的設備呢？

在日前舉行的中國環博會上，一些廠商的消滅型濕垃圾處理機就吸引了眾多人的目光。打開設備，內部可見大量乳白色的顆粒，這些顆粒是微生物可以附生的“家園”，濕垃圾和這些“家園”共處24小時左右，就會被微生物“消化”轉變成二氧化碳、水、氨（或銨離子）等物質，經處理后，可達標排放。

日處理能力僅有幾公斤的家用“消滅”型濕垃圾機，機器內部的白色顆粒是微生物的“家園”

和堆肥相比，這種“消滅型”的處置工藝，每處置1噸濕垃圾可以少產生77公斤的二氧化碳（當量），而且會避免堆肥過程中的異味、滲濾液等擾民問題。但百沃星聯（上海）環保科技有限公司首席財務官李鑫坦言，上海市場目前對“消滅型”濕垃圾處置工藝仍十分謹慎，主要原因可能在于該技術幾乎沒有產品，而大多數客戶仍抱有“循環利用”“變廢為寶”的觀念，因此更能接受堆肥等有實際產出的工藝。

此外，“消滅型”的濕垃圾處置工藝過去很難突破排放物不達標的問題，不少客戶對此仍有相當大的顧慮。

最近，一些小區的居民向記者反映，認為扔濕垃圾的時候，袋子一破，污物容易濺到手上；還有些居民，住的地方離小區生活垃圾固定投放點較近，破袋后，濕垃圾沒有垃圾袋“罩”著，天氣熱了，味道飄散出來，干擾了日常生活。

如果有一種垃圾袋，可以像濕垃圾那樣用來發酵制肥或經微生物分解被“消滅”，是不是就不用糾結破袋的問題，可以把濕垃圾裝在袋子里一扔了之？記者進行了調查。詳見：

居民吐槽扔垃圾“破袋”不方便，把垃圾袋換成可降解的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