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綿延1.3公里的雨污合流線，一個承載市井生活的鐵路菜場，一群矗立在老碼頭上閑置多年的龍門塔吊，上海城市中有許多被遺忘的線性空間，經過改造后變成了市民休閑打卡的立體公園。這樣的案例不禁讓人想起位于美國紐約的世界上第一座高線公園。

21世紀初，紐約市中心有一條荒廢的鐵路貨運專用線，一度面臨被拆除的命運，后來在民間力量的推動下，由建筑和景觀設計師進行改造修復，最終成了貫穿曼哈頓的空中花園走廊。

高線公園（High Line Park），是世界城市公共空間再設計中的經典之作。最近，眾多“滬版高線公園”的出現，將為上海城市更新帶來哪些新的“化學反應”？

紐約高線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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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一座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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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橫跨楊浦五角場北側的“大創智綠軸”項目迎來全線貫通。從大學路出發，沿綠軸往北可依次經過五角場創新創業學院、創智坊、創智農園、復旦大學管理學院新院區、大創智服務中心、數字公園，最后抵達新江灣鉆石連廊。

從形態來看，大創智綠軸和高線公園很像，但它的功能又不只是一座公園。“綠軸串聯起了沿線的居住區、商務辦公樓、創業園、學校、咖啡館、餐館等多種業態。”負責設計綠軸的設計師張易文說，它以慢行交通為主，讓白領、居民和學生等人群在步行可達的范圍內穿梭于不同的公共空間。

大創智綠軸穿過居民區、校區和園區。

綠軸南段以居民區為主，北段多為商辦樓宇。“過去這里沒有共享空間，年輕人都在自己的樓里不出來。”位于綠軸北段入口的尚浦領世園區相關負責人夏冠東說，“綠軸建成后，園區白領可以在公共空間討論項目，或者到劇院、商場等消費，實現流動共享。”

位于“綠軸”核心，有一個占地10000平方米的“數字公園”， 這是全國首個數字化戶外孵化器。公園外觀像一顆種子，中央是“城市舞臺”，周邊一圈環繞著的“數字盒子”，作為數字化企業展示其應用場景、與市民面對面交流的平臺。

數字公園。

綠軸還有連接商業和經濟生態的功能。最近到大學路上的B站官方授權店打卡的動漫粉絲，逛店以后會沿著綠軸到北段的B站總部參觀。而在B站旁邊，還有疊紙科技、字節跳動等在線新經濟企業，他們通過綠軸實現交流碰撞，白領們戲稱：“這里將成為楊浦互聯網企業最‘內卷’的地方。”

大創智綠軸的起點：大學路。

大創智綠軸的終點：新江灣鉆石連廊。

與創智綠軸的科創氛圍不同，今年9月作為2021上海城市空間藝術季示范項目亮相的普陀曹楊新村百禧公園，是一個升級版的高線公園——它在立體空間上分出上、中、下三層，使用面積增加，滿足不同群體的需求。

“整個公園長度近1公里，按照‘3K’展廊打造，‘K’取自1KM（1公里）。”百禧公園設計師劉宇揚說。K1是一個半地下的藝術展廊，承載展覽、市集等活動；K2是開放的休閑活動廊，布置了大量綠化和公共藝術裝置；K3云上廊，能夠讓人俯瞰到整個曹楊新村。“未來我們還計劃讓K2層接入環球港，實現城市尺度上的引流。”

從空中俯瞰百禧公園。李茂君 攝

“百禧公園最大的功能是縫合社區。”劉宇揚說，“這片線性用地的兩邊分布著曹楊新村11個小區，它過去的功能是農貿市場。伴隨著人們生活方式的改變，未來這里將成為集聚藝術展陳、休憩娛樂、咖啡驛站、市集、運動等多種功能的復合體。”

百禧公園地面層有籃球場和休閑驛站等活動場所。李茂君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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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遺忘的線性空間，被定格的城市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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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30年代，紐約修建了一條連接肉類加工區和三十四街的哈德遜港口的鐵路貨運專用線，這是紐約高線公園的前身。與之相似，“滬版高線公園”也有著城市歷史遺存的基因。

百禧公園的前身是上海“最長”菜市場，曹楊鐵路農貿市場。大創智綠軸的所在地是一段長約1.3公里的合流污水管，由于污水管線上方區域不可建設建筑物，因此這里長期成了沒有開發價值的“城市邊角料”。而最近在寶山新開出的星空高線公園，原來則是一處閑置的老碼頭。

星空高線公園的大提琴觀景臺。

位于共和新路5899號，蕰藻浜南岸的交運智慧灣前身是上海市裝卸儲運總公司碼頭，隨著產業結構調整，老碼頭閑置，老倉庫關閉，七個高達15米的巨大龍門塔吊靜靜矗立岸邊。如今，高大的龍門吊和蜿蜒的挑空高架橋，構成了星空高線公園的主體。

從空中俯瞰，七個龍門吊分布位置酷似北斗七星形狀。大提琴觀景臺、古琴湖、3D打印折疊橋、音樂噴泉廣場等富有藝術氣息的景觀錯落融于其中，而長度恰好520米的挑空高架廊橋又將塔吊及各景點巧妙連接在一起。星空高線公園不僅很好地活化了原有的工業遺存，也定格住了昔日的城市印記。

夜色中的龍門塔吊和高架廊橋。

“紐約版高線公園是在原有鐵路基礎上修復的，它在改造過程中沒有推翻重來，而是把原來場地內自然生長的植被、銹跡斑斑的鐵路設施原樣保留下來。”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院長李翔寧說。“原生態的改造，賦予了城市‘邊角料’以新的價值。”

紐約高線公園“穿梭”于大樓之間。圖片來自公園網站

是因地制宜，還是再造重建？在保留遺跡和人工改造之間如何平衡？這是高線公園設計師們在改造中需要考慮的問題。

普陀居民對百禧公園過去的歷史有著深刻記憶。1943年，上海西南部建成一條鐵路支線，叫“西長支線”，新中國成立后更名為“真西支線”。1998年12月，隨著真如貨運鐵路支線退出了歷史舞臺，這段近800米的線形空間成了“曹楊鐵路綜合市場”。

上海西站歷史照片。普陀區提供

劉宇揚還記得第一次走進百禧公園現場的情景。“在農貿市場進來以前，鐵路的痕跡已經完全被抹掉，而市場被拆除以后，現場就是一片狹長的空地，周邊居民當做臨時停車場，出入口無人管理。”

在一系列負面的場地元素中，劉宇揚團隊發現農貿市場商鋪和居民區之間的“墻垛子”還在。“這些墻垛子保留了市場的歷史肌理，于是我們盡可能保留下來，并進行了加固。”來自中國美院藝術系的老師在抹灰的墻面上，以黃銅做成梧桐葉，鑲嵌在玻璃磚內，讓老墻變成了一個藝術裝置。

百禧公園分成三層結構。

走在百禧公園位于蘭溪路的入口處，有一座名為“百禧驛站”的白色房子。“它原來是農貿市場的辦公輔樓，按計劃要拆掉，后來我們擴大了場地面積，做成可以喝咖啡、休憩聊天的展廳驛站。”晚上，驛站利用投影儀把曹楊過去的老照片投射到墻面上，居民看了很有感觸。

百禧驛站。

“改造時有人提出要還原一個火車頭、一段鐵軌，但團隊最后還是放棄了這個方案。”要通過設計來再現鐵路記憶，而非做一個“假古董”，帶著這種理念，團隊在頂層步道的遮陽棚上花了不少心思。“遮陽棚有的做成綠皮火車的拱形車頂，有的參照鄉鎮小車站候車棚的模樣設計，讓來訪市民聯想起火車入站的情景……”

模擬車站的遮陽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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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點在于激活和串聯多元主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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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在紐約市長宣布修復高線公園以前，荒廢的高架鐵路一度面臨被拆除的命運，而最終讓它保留下來的，是一個名為“高線之友”（Friends of High Line）的民間組織。如今雖然高線公園由紐約市政府擁有，但每年將近3000萬美元的運營成本，98%由“高線之友”通過籌款、捐助、企業合作和場地租賃等經營收入獲得。

曾經廢棄的高架鐵路。

今日的紐約高線公園。 圖片來自公園網站

“高線公園的核心價值不在于‘高架’這種形態，更在于其背后的公眾參與。”同濟大學景觀系教授劉悅來說。大創智綠軸途經數個居民區和10多個樓宇開發商，如何激發和串聯這些多元主體的參與成了最大難點。

綠軸周邊分布著很多園區，這些開發商平時在引進企業的過程中是相互競爭關系，但在綠軸這件事情上，卻從對手變成了伙伴。借鑒“高線之友”的經驗，大創智綠軸成立了一個“綠軸聯盟”，由沿線的企業、高校、社會組織、樓宇組成，每兩周開一次會議，交流創意，分擔責任。

俯瞰大創智綠軸。

“各成員單位的聯動不僅僅是出資，還要出想法，出設計，在未來經營過程中一起管理。”創智天地園區招商服務部經理李忞予說，綠軸前期建設資金由綠化部門承擔，但長遠的運營，光靠政府部門還不夠。

對園區來說，更開放、優質的環境自然會吸引更多企業和優秀人才入駐。“共同參與開發大創智綠軸，能讓資產增值，這已經成為沿線樓宇企業的共識。”

前期，沿線開發商通過共建賬戶，對綠軸建設提供資金支持。“數字公園是沿線企業戶外展陳的天然空間，企業參與的積極性很高，但如何確保后續共同運營是很大的挑戰。”李忞予指出，在綠軸的數字化場景落地后，還需要納入一個三到五年的運營機制，以及控制進入和退出的評估考核機制。

創智農園。

在大創智綠軸的運營上，創智農園或許是一個樣本。兒童沙坑、一米菜園、集裝箱改造的游戲區……創智農園是居民家門口的“一畝三分地”，為居民搭建了交往和自治的平臺。而近年來，它也通過各種工作坊、團隊參訪等活動自負盈虧，經營收費用于場地建設，同時也為農園招募了越來越多社區志愿者。

“上海的高線公園前期大多由政府牽頭建設，在后期運營中能否發動深度的公眾參與和自治，是其可持續發展的關鍵。”劉悅來指出，而這需要充分激發沿線多元主體的積極性，放棄競爭，開展合作，建立一個共享的生態。

“高線之友”的志愿者們對公園進行維護。圖片來自公園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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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和門、墻與墻的隔斷逐步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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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高架橋、鐵路以外，最近長寧區蘇州河中環橋下，原本人氣不足的空間經過一番改造，變身為“動物”出沒的網紅打卡點。

“線性空間就像城市里的‘膠帶’，它的在地沖突感很強，比腹地較大的區域更具有連接周邊人群的黏性。”劉悅來指出，目前上海有很多新老交替的空間，以及被基礎設施分割的消極空間，都可以通過城市更新進行激活。

狹長的百禧公園穿越曹楊新村社區。

近年來，上海的“城市微更新”和“美麗家園”項目在居民社區里遍地開花，但在小區圍墻外，圍墻與圍墻之間，還有許多小縫隙沒有得到關注。劉悅來認為，從圍墻內到圍墻外，體現了城市更新的溢出效應。“目前上海城市更新進入存量時代，過去大家‘看不上’的空間，反而會逐漸進入公眾視野，許多微更新發生在城市邊緣地帶。”

“上海版高線公園”的出現，看得見的是城市微更新進一步溢出“圍墻”，看不見的是人與人之間“心墻”的打破、邊界的消失。

“過去門和門之間，圍墻和圍墻之間，居民都是背對背地各掃門前雪。伴隨城市更新進入更小微尺度，城市邊界也會被逐漸打破，人與人之間的連通價值將更加顯現。”

大創智綠軸讓沿線10多個樓宇打破了“各自為政”的狀態，而百禧公園也讓11個小區打開了“后院”。設計師劉宇揚坦言：“項目剛落地時，讓這11個小區開放家門并不容易，如今這些小區里，有一半的后門直接與百禧公園連通，還有一個小區在公園開放以后主動申請‘開門’。”

變化在逐步發生。高線公園不僅是景觀改造，更帶動了周邊的土地開發、商業和文化的新連接，不斷產生新的“化學反應”。“高線公園不是一個孤立封閉的空間，它與周邊城市整體規劃是既突出又融合的狀態。”李翔寧指出。

“高線公園是紐約城市更新中的首創模式，它給上海提供了新的思路和價值觀，比如城市更新中如何化劣勢為優勢的設計智慧，對城市工業遺跡如何保護和再利用，將景觀和城市開發運營相結合等。”李翔寧說，“但城市更新永遠不止一種方式，未來上海也應探索出自己的更新模式。”